若问2020年最火的流行歌曲,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当之无愧,没有之一。
一首歌能够火起来,不但要有优美动人的旋律,还要有能让人产生情感共鸣的歌词,换句话说,就是歌词与旋律和谐完美的统一。于流行歌曲而言,歌词尤显重要,因为流行歌曲需要歌唱,有了歌词才便于歌唱。没有歌词的曲子称不上流行歌曲,即便有好歌词,如果旋律难度太大导致难唱,这歌曲也很难流行起来。
能在社会上传唱的歌曲,原因在词还是在曲,我认为在词,原因很简单,绝大多数人没有音乐天赋,也不可能有专业训练,在此情形下,歌词便是其制胜因素。人们因为歌词内容而感动,并且与歌词所表达的情感产生共鸣,加上与歌词和谐协调的旋律,自然会得到人们普遍喜爱。
拿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来说,歌词有一个故事背景,大意是,一个牧羊人,每天赶着羊群在草原上放羊。有一名养蜂女,花开季节,赶着一支驼着蜂箱的驼队,来到草原放蜂。牧羊人与养蜂女相遇了,从相遇到相知相爱。尽管养蜂女居无定所,哪有花开哪是家,尽管养蜂女曾有过丈夫,丈夫去世留下两个孩子,但在牧羊人心中,除了爱,这些都不在乎。然而,牧羊人不在乎,养蜂女在乎,她不想拖累牧羊人,将爱埋藏心里。草原花期过后,在一个月黑风狂的雨夜,她不辞而别,赶着驼队离开了草原。后来听说牧羊人还在草原等她时,又托人带来已经嫁人的消息。
这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,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就源自于这个爱情故事,但歌词没写养蜂女身世,也没写姑娘有多么美丽。只有一句“还是那里的杏花才能酿出你要的甜蜜”,暗示她的身世。为什么牧羊人对姑娘爱之深、思之切?有几句歌词可隐约感知:“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”“再没人能唱出像你那样动人的歌声,再没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让我难忘记。”
在一个爱情故事里,牧羊人的心上人,就是一个养蜂女,一个实实在在的人。通过文学加工的歌词,牧羊人的心上人,变成了一个不可言状的、虚幻的、朦胧的形象。正是这样一个虚幻的朦胧的形象,一个执着追求却爱而不得的结局,给人无穷的想象空间,激起人们心理上的共鸣,歌曲由此得到人们普遍喜爱和传唱。反之,如果歌词不但写养蜂女的身世,还细写养蜂女如何美丽,这就如同别人嚼烂的食物,根本不能激起人们的食欲。
自古以来,爱情是文学的永久题材,最能让人心生同情、也最容易产生心理共鸣的,就是爱而不得。在浩瀚的文学宝库里,能够流传千古的爱情作品,大多也是此类题材的作品。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《诗经》,其中的《秦风•蒹葭》,就是一首情诗,一首爱情恋歌。“风”就是民歌,“秦风”就是秦地民歌,估计当时就是用来歌唱的。
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蒹葭萋萋,白露未晞。所谓伊人,在水之湄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跻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坻。蒹葭采采,白露未已。所谓伊人,在水之涘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右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沚。”
结局是爱而不得。尽管“伊人”只是一个虚幻而朦胧的形象,并且不确定“伊人”在哪里,但诗歌中的主人公,却不管“伊人”在哪,依然无悔无畏,执着追求。“路途遥远我不怕,山高险阻我不退缩,我的心上人啊,你在何方?在河的上游,还是下游?在河的对岸,还是河的中央?”
《蒹葭》得以流传两千多年,且一直都被视为诗经中的上品,这起码说明,一、爱情是一种纯洁高尚的情操,并成为人类千百年来的共同追求;二、人们欣赏爱而不得的爱情,说明这种爱情被人们默认为最美的爱情。而且,人类的这种情感,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。这大概就是两千多年后的今天,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依然被人们普遍喜爱的缘由。
很多时候,被认为最美的,在现实中却不是最理想的,爱情亦如此。在现实中,人们对爱情的期望,大多是既然相亲相爱了,就应该得到。这种“得到”,不单一方,而是双方,这种“得到”,指的是完美结局,就是相爱双方携手走进婚姻殿堂,所谓“天作之合”“郎才女貌”,是最理想、最完美的爱情结局。然而,最理想、最完美的结局,未必是最美的爱情,无论男女,或多或少会有一些“非份”之念。这种“非份”,不是指朝三暮四、玩弄异性的好色之徒,也不是包二奶、养情妇的贪官污吏,是指人们普遍存在的心理,比如,对某些特定异性,油然心生爱慕或因爱慕而追求,明明是单相思,或明知不可能会有结果,依然乐而思之。对于文学艺术中的爱情故事,哪怕是爱情悲剧,也会产生由欣赏到羡慕向往的情感。虽然欣赏属于审美层次,但艺术观照生活,看那些爱唱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的普通人,或多或少会有点对婚姻生活不满的心理发泄。
在现实生活中,人们在在爱情问题上往往很现实。找对象,论金钱,论地位,看出身,看门第,在当下,没房没车免谈,等等,不一而足。但讲究现实的人们,似乎还有另外一面,那就是,对爱而不得、且已上升为艺术的爱情,有一种欣赏的、羡慕的、愉悦的、喜欢的、或者精神向往的复杂情感,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能得到普遍认可,就是一个明证。如果说,谈恋爱讲现实是人性使然,那么,对爱而不得的欣赏和向往,就是人性的另一面。由此说明,世间的烟火男女,心里装着并非只是柴米油盐,还有一些美好情感,还有精神上的向往或追求,还有“诗与远方”。
爱情并不等于婚姻,婚姻也不等于爱情,有的结了婚没有爱,有的相爱了没结婚。如此现象,现实中常见。真正纯洁爱情,不论出身门第,不看金钱地位,与年龄无关。尽管寥若晨星,但不能说没有。西北歌王王洛宾,一生写过许多情歌,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闻名遐迩。生前最后一首情歌《等待》,却是写给亡人的,是他和泪写成的一首恋歌。
“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又等待,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。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,请莫对我责怪。为把遗憾续回来,我也去等待。每当月圆时,对着橄榄树独自膜拜。你永远不再来,我永远在等待。等待等待,等待等待,越等待,我心中越爱。”
三毛从小就知道歌王,喜欢唱他的歌,对歌王十分崇拜仰慕,但歌王与三毛,一个70多岁,一个40多岁,相差30岁。他们有过两次短暂相聚,而且相聚甚欢,一个唱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,一个唱《橄榄树》。尽管他们有情有爱,然而,或许是文化背景与生活方式不同,或许年龄差距,终究爱而无果。三毛在寄给歌王最后一封信的40多天后,选择了自杀,歌王得知三毛自杀消息,大醉了一场,写下生前最后一首情歌。
三毛是否为情而自杀不得而知,但两人爱过,恋过,结局却是爱而无果,恋而未成,这种爱情也许才是最美的。爱而未果,伊人已去,让歌王刻骨铭心,写下一首带泪的情歌。一段几近凄美的爱情,或许博得人们的同情、惋惜、感叹、落泪。如果两人如愿结合,看似完美的结局,可能反而不是最美的,遭到非议也是肯定的。
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,又反映生活,说到底,写的是人,反映人的思想、性格、情感等。文学艺术作品表达的情感,有鲜明的个性特征,又有一定的普适性,就会受到大众的欢迎和喜爱,作品就有生命力,无论是两千多年前的《秦风•蒹葭》,还是两千多年后的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。
最美的爱情在哪里?在文学艺术里,在大众意识里,无论古今。